四
伊诺克在桌上摊开了一张地图，上面用不同颜色的小圆钉摁住几张小纸条。艾森好奇地凑过脸去，发现这张地图自己有点看不懂。
“我觉得，您是希望从这张地图里找到通往地上的路？”艾森问道。
“不。这是张世界地图，呃，地球的。”伊诺克心不在焉地答道，“我只是想理清一下思路，决定从哪里开始跟你解释。”
他顿了顿，望向艾森的眼神有点躲闪。“艾森小姐，你确定你不会因为我说的话而嘲笑我？大多数的英国人都会这样做。”
艾森思忖了一下，决定顺从地底剑侠的意思。“也许……不会……呃，我想，还是视乎你所说的内容而定。”
伊诺克整个人瘫在椅子上，神经质地挠着胡子拉碴的下巴。“我想也是，毕竟像奥娃这样的人，这个世界也只有少数几个——不，大概也只有这一个。艾森小姐，我，并不是英国人。”
他下意识地用手指敲打自己的膝盖，将椅子拉近桌前，俯身指向地图上的一个小点。
“我的家乡在这里，西班牙语是我的母语。”
艾森歪过头，好奇地打量着地图。伊诺克指向的地方，应该是西班牙的美洲殖民地拉普拉塔省（La Plata）——但在地图上，这一小块地区被用色块区别开来，显示出这是一个独立的国家。
“阿－根－廷－共－和－国？”艾森费劲地拼写着这个从未见过的单词。她快速地瞥了一眼伊诺克，确保自己一无所知的表情不会触怒这个神经质的骑士。
伊诺克点点头。“要说明为什么我会从阿根廷来到英格兰的乡下地方来，那真是一个很长、很长的故事……”
艾森马上截住了话头：“不，简单点。我们还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去做。”
伊诺克瞪大眼睛，不甘心地叹了口气。
“我们还是从阿根廷说起吧。我们都知道，1810年5月25日，西班牙总督塞斯奈罗斯通过血腥手段，镇压了省府恩塞尼亚达的民众骚动——因为一支英国军队将拿破仑攻占西班牙的消息带到了拉普拉塔省，民众认为这是摆脱西班牙盘剥的最好机会。为了这件事情，西班牙和英国打了整整5年的外交嘴仗……不过，这不是我要说的。“
伊诺克挠挠头，露出小心翼翼的表情。他紧张地看了艾森一眼。
艾森咧嘴微笑，示意他说下去。
”然而，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分歧。艾森小姐，你应该会跟奥娃一样相信我吧？”
“请继续，我没意见。”艾森已经有点不耐烦了，脸上的笑容有点僵硬。
“我出生的时候，这个地方被称为阿根廷，而不是拉普拉塔——虽然这两个词的意思是一样的，‘白银’——”伊诺克紧张兮兮地补充，“这是因为，在我的世界里，恩塞尼亚达起义成功了，总督被民众驱逐，西班牙的统治被推翻，拉普拉塔省宣布独立。经过6年的战争，参与暴乱的人们成立了共和国，决定这个国家的名称叫做阿根廷。我就出生在这个国家建立的200年之后。”
艾森慢慢地往后退了一步，勉强维持着“职业性”笑容。
“呃，有趣。”她艰难地选择着用词，“是个好故事……那个，充满想象力……”
“我就知道你不相信我！”伊诺克叫道，“只有奥娃……喔，她真是个了不起的女孩子。”
“所以我们要抓紧时间，找到出去的路，和这个了不起的女孩子会合啊！”艾森说道，“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情，为什么您会甘心被关在地底下，还有，您是怎么被关进来的？”
“关进来？”伊诺克摸了摸脑袋，“不，我是自己来的。你看。”
他指了指满屋子的物资和武器：“我准备了足够半年的储备。没有别人的打扰，这样我就能好好地待在这里窥探奥娃在大宅子里的生活。”
伊诺克捂住了嘴。艾森已经跳到跟前来。
“窥探？”餐厅女仆叫道，“我应该马上叫治安官和乡绅过来。”
“请不要。”伊诺克发出哀求的声音，“这个基地是我花了两个月时间辛辛苦苦挖出来的，看在上帝的份上，治安官会毁了这一切的。”
艾森歪着嘴巴微笑起来。那个肮脏的灵魂在她心里复活过来了。
女盗贼弯下腰，对着瘫在椅子上的伊诺克威胁道：
“如果你不想让李斯特太太和治安官知道你偷窥淑女的罪行，就赶紧带我到你钻进来的地道去。”
伊诺克愣住了。
“你说我进来的地道？”
“当然，有入必有出。你是怎么将那么笨重的物资运进来的，如果不是通过其他的地道，那又是什么？”
伊诺克摇摇头。
“不，你弄错了。这些东西都是从魔物军那边偷过来的——除了这张地图和我随身携带的故事脚本。我进来的路，就在外面那个青铜盾牌底下。”
艾森怒哼一声。好嘛，一切又回到了起点。她往另一张椅子上一倒，早知道会变成这样，在芮明掉下去之后就应该当场逃走。
伊诺克叉着手，沉默地打量着艾森。一时间洞室里的两人都不再说话，蜡烛的光随着艾森的长吁短叹而有节奏地抖动着。
终于，伊诺克打破了沉默。
“艾森小姐，事情并不是特别糟糕。每天晚上，厄舍宅熄灯铃敲响之后，这边的青铜盾牌就会被挪开，魔物们会从那里出来。”
艾森生气地嘀咕了一声：“我们就趁着那些穷凶极恶的怪物鱼贯而入的时候，冲过去跟它们抢道吗？”
“为什么不？”伊诺克平静地说道，“艾森看上去也不像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小姐。”
“我是贼，只是个小小的女飞贼而已。所以说，你到底是何方神圣，连食人魔都不放在眼里吗？”
伊诺克点点头，这一回他的脸上露出了略微骄傲的表情。
“我是奥娃的剑术师傅。在你们这个世界，我也算得上是格斗方面的高手。”
“这个世界……”艾森涨红了脸，她突然想起来了，奥娃在庭院里大声朗读“游戏脚本”时说过的话——
——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女仆龙，还有阿根廷共和国……
姑妄听之吧。艾森想着，慢吞吞地坐直了身体。
“在等待地道打开的时间里，我想我还是可以听听你的故事的……”艾森顿了一下，再次露出虚假的笑容，“……很有趣。”
伊诺克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。
“太好了。艾森小姐，请稍等，我可以把茶点和晚餐端出来了。”
过了一会儿，艾森安静下来了。她使劲嚼着咸猪肉和黑面包，咕噜咕噜地喝着伊诺克拎过来的冷烧酒。而伊诺克自己则打开了一瓶姜汁啤酒。
“这些冬素，都系魔物军仓库里的吗？”女盗贼腮帮子塞得满满的，口齿不清地问道。
“大部分是。我偶尔还会烤点田鼠和青蛙。”伊诺克淡然回答。
艾森停止了咀嚼，突然感到一阵恶心。
“青蛙和田鼠？那么说来从那个地道是能够通到外面其他地方去的吧？”
“我就是从威尔姆斯洛的采石岸那里摸过来的。地道很宽敞，甚至有一条地下暗河。”伊诺克说，“从地道的建设工程来看，魔物们对这一带经营了很长时间。”
艾森放下了食物，开始在洞室里踱步。
“奇怪，这个地方虽然是地底，但通风却非常不错。”
伊诺克指了指下方：
“那当然，那些怪物在地下暗河那里建了一个水磨坊，造了个巨大的风袋，用来给整个暗道通风。每天到了青铜盾牌打开的时候，大量的新鲜空气就会一起涌进来，等到盖子关闭，空气就留在地洞里了。这里就像潜水艇一样利用这些空气储藏。”
“潜水艇？”艾森又听到了一个不懂的单词。
伊诺克挥了挥手。
“我忘了。即使在我的那个世界，潜水艇这种东西被大众熟知，也应该是几年后，儒勒·凡尔纳发表《海底两万里》之后的事情。还有潜望镜，我在这里就做了几个……”
艾森四周望了望，将发现的一把匕首收进自己围裙里。她连忙转过身去，注意到伊诺克正呆呆地盯着桌上的世界地图出神。
“伊诺克先生，这回我可是真的好奇起来了。你所说的……奥娃也曾经说过的，来自另一个世界的传闻是怎么一回事？”
“就是这么回事。”伊诺克轻描淡写地说道，“我和奥娃，是经过不同的途径来到拉文世界的。如果你想听，就随便找个椅子坐下来。我从头说起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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